宗教裡的科學第4期：
仙境樂土的農業環境：
伊甸園和桃花源有何不同？差在種不種果樹

主題：基督教‧佛教‧道教‧農業史‧飲食文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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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多宗教、文化裡，都有關於美好樂園或仙境的描述，如基督教的伊甸園、迦南美地，中國的桃花源、道教的十洲三島，以及佛教極樂世界。

這些樂土的共通點，就是賜予人們安樂的生活，但在農業環境上有著極大差別，並反映不同宗教文化的農業觀。

種滿水果的伊甸園和迦南美地

根據基督教的《聖經‧創世紀》紀載(本文引用的聖經版本皆為恢復本)，神造人以後，就將人安放在伊甸園裡，那裡是長滿果樹之地：「耶和華神使各樣的樹從地裏長出來，可以悅人的眼目，也好作食物」(創世紀二章9節)。至於有哪些果樹，聖經裡沒有明講，但可以確定有無花果樹，因為創世紀三章7節有提到，人們以無花果樹的葉子編裙子穿。

基督教文化還有一塊樂土是「迦南美地」，是以色列人脫離埃及奴役後，神賜給他們的美好之地。迦南美地位於地中海東岸，約略是現今以色列、巴勒斯坦及黎巴嫩的範圍。雖然該地多是乾旱沙漠，在聖經描述裡卻是肥沃豐饒之地，長滿葡萄、無花果與石榴：「那地有小麥、大麥、葡萄樹、無花果樹、石榴樹；那地有出油的橄欖樹，有蜜。」(申命記八章8節)

圖1：伊甸園、迦南美地是長滿水果的樂園。

不論是伊甸園與迦南美地，都是「長滿無花果等水果之地」。那麼中國文化中的樂土—桃花源，也是長滿水果之地嗎？

桃花源裡可能沒桃子

「桃花源」出自晉朝陶淵明的《桃花源記》，是個與世隔絕、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，人們過著沒有壓迫且和平安樂的日子。那裡有什麼樣的農業景觀呢？

《桃花源記》描述，有位漁人偶然發現了這處秘境，那裡「有良田，美池，桑竹之屬」。有田地，可能種著稻米、蔬菜；池塘裡可能養著魚；也有桑葉、竹子等物產，但沒有特別提到水果。

有人可能會說：桃花源不是有桃花林嗎？那就有桃子吃啊！

關於這一點，請您仔細讀桃花源記，桃花林是漁人進入桃花源以前看到的，而非桃花源裡的景象：「緣溪行，忘路之遠近。忽逢桃花林，夾岸數百步……林盡水源，便得一山，山有小口，彷彿若有光。便舍船，從口入。初極狹，才通人。復行數十步，豁然開朗。」

漁人見到桃花林，走到桃林盡頭並穿過山洞後，才進入桃花源。這裡提到的桃樹是長在桃花源的外面，不是裡面的物產！

當然桃花源裡可能還是種有桃樹等果樹的，只是《桃花源記》沒講而已。但既然沒講，就表示與良田、桑竹比起來，它們不是被強調的農作物。如此美好祥和的理想社會，竟缺乏甜美水果可享受，總覺有點美中不足。其實這也反映在古中國人眼中，水果的地位遠不如穀物。

穀物最偉大，水果只是配角

東魏賈思勰的《齊民要術》，是中國現存最早最完整的農書，其章節編排，或許可看出古中國的作物地位排序。首先卷一為耕田、收種、種穀各一篇，卷二介紹黍、梁、大豆、麥、稻等穀物雜糧，卷三講葵、蔓菁、蒜、䪥、蔥、韭等蔬菜，卷四才是棗、桃、李、梅等水果。穀物最崇高重要，蔬菜次之，水果最末，只是飲食上的附屬品。

圖2：對古中國人來說，最美好的農業環境是穀物豐收的良田，長滿水果的果園反倒沒那麼重要。

中國人飲食偏重穀物的情況，在戰亂、貧困時期尤其嚴重。西晉永嘉之亂，匈奴攻破首都洛陽，大批北方貴族逃往南方，主食由小麥改為缺乏維生素B1的白米，又缺少副食，造成腳氣病大流行；1969年，在中共「上山下鄉運動」風潮下，成千上萬北京青年來到雲南省西雙版納的叢林，於極克難的環境下修建水庫。他們吃的幾乎全是稻米，其他食物極度匱乏，雨季時甚至只吃米飯配鹹菜。最後雖然成功建成五座水庫，許多人卻患營養不良性水腫與下肢潰爛。

長滿仙草靈藥的道教仙境

既然桃花源可能缺乏水果，那麼古代道教傳說裡的各種仙境，會不會好一些？好像不會，因為對他們來說凡間的五穀雜糧、鮮蔬瓜果太普通了，仙草靈藥才夠看！

宋代道教經典《雲笈七籤》，卷二十六描述神仙所住的「十洲三島」，充滿了玄妙神奇之物。如祖洲有不死之草，「人死者以草覆之，皆當時活也」，而且「服之令人長生」；瀛洲「上生神芝仙草，又有玉石，高且千丈，出泉如酒味，名之為玉醴泉，飲之數升輒醉，令人長生」 ……這些仙境大多有令人長生不老的仙草、靈藥、酒泉，卻幾乎沒提到水果，只有扶桑島長有椹子，吃了能「一體皆作金色，飛翔玄虛」。可見甜美多汁的水果並非道教方士們所追求的，神芝仙草才是興趣所在。

極樂世界可能有寶石無水果

如果說道教十洲三島的神芝仙草至少仍算「植物」，還跟農業、大自然有些關係，那麼滿是金銀寶石、金碧輝煌的佛教極樂世界，恐怕就跟蔬菜水果離更遠了。

《佛說阿彌陀經》描述極樂世界滿是金沙、琉璃、瑪瑙：「極樂國土。有七寶池。八功德水。充滿其中。池底純以金沙布地。四邊階道。金銀琉璃玻璃合成。上有樓閣。亦以金銀琉璃玻璃車磲赤珠瑪瑙而嚴飾之。」植物的話，只提到芬芳美麗的蓮花、曼陀羅花，以及國土外圍有「七重行樹」。這七重樹木沒說是什麼樹，但既然沒強調有果子，可能不是果樹。

就算極樂世界真有水果可吃，也不是重點。對這裡的眾生來說，聽鳥唱佛法更美妙：「白鶴。孔雀。鸚鵡。舍利。迦陵頻伽。共命之鳥。是諸眾鳥。晝夜六時。出和雅音。其音演暢五根。五力。七菩提分。八聖道分。如是等法。其土眾生。聞是音已。皆悉念佛。念法。念僧。」白鶴、孔雀等禽鳥都是阿彌陀佛的願力變化而成，用歌聲演唱各種佛法，感動眾生，不期然地發起念佛念法念僧之心。

圖3：《佛說阿彌陀經》描述的極樂世界，佈滿黃金、琉璃、寶石，金光閃閃，但沒強調有沒有鮮甜水果可吃。

神聖化的無花果與葡萄

相較於「穀物為上」的中國文化，及忽略水果的佛、道教經典，基督教文化對無花果、葡萄這兩樣水果可是賦予許多神聖意義。

在某些聖經經節，「無花果」比喻供應我們「甘甜」與「飽足」的耶穌基督(士師記九章10節註1)。對我們「穀物為上」的中華文化來說，米飯、麵食等穀製品才能當「正餐」填飽肚子，無花果這種水果怎能給予「飽足」呢？

其實在聖經時代的以色列，無花果能作「正餐」的一部分，飢餓時拿來果腹。有位被主人拋棄的奴僕，在野外餓了三日三夜，最後遇到未來將成為以色列國王的大衛。大衛給他吃的，就是無花果餅和葡萄乾(撒母耳記上三十章)。

圖4：成熟前的無花果(攝於彰化縣二林鎮慈恩庇護休閒農場)。無花果在聖經時代的以色列可作正餐的一部分，並比喻供應我們甘甜與飽足的耶穌基督。

至於拿來榨酒的「葡萄」，比喻耶穌基督為了承擔世人罪惡，甘願犧牲自己，被釘十字架上受酷刑，像葡萄一樣被「壓榨」(士師記九章12節註1)；耶穌受難前夕，分賜門徒葡萄汁(有說法認為是葡萄酒)，說這是祂的血，要洗淨世人的罪(馬太福音二十六章)。因此許多基督徒都會在聖餐儀式喝葡萄酒，紀念基督的犧牲。在中世紀的歐洲，許多修道院的修士在鑽研聖經、敬拜基督的同時，也耗費大把心力栽種釀酒葡萄，如布根地(Burgundy)的西妥會(Cistercians)修士就開墾了堪稱全法國最好的葡萄園。基督教會不只是神學、信仰的中樞，也是葡萄酒產業的科學中心！

即使不看葡萄酒的神聖意義，光是它那甘美醇厚的滋味，也夠令人深深著迷了。許多歐洲人甚至幻想，如果極樂世界裡到處湧流著葡萄酒，該有多美好啊！

中世紀歐洲的世俗之人，他們想像中的極樂世界，不像基督教的天國那麼崇高神聖或強調美德，而是充滿美食佳釀，慾望橫流的世界。乳酪堆成一座座高山，樹上掛滿水果，草原冒出餅乾，河流、海洋裡流著葡萄酒！人們在此不必勤奮工作，也不用辛苦的禁慾修行，只管縱情享樂。例如十四世紀薄伽丘的小說《十日談》，說到「好命鄉」的美妙：經高湯熬煮的通心粉與餃子，從帕爾馬乳酪絲山坡滑下，而山腳下有一條小溪，溪裡流著維納恰佳釀(一種義大利著名的白葡萄酒)。

吃水果有害健康？

既然基督教文化有滿是水果的伊甸園，教士、世俗之人皆熱愛葡萄酒，歐洲人是否就比中國人更愛吃水果？那可不一定！

歐洲有些傳統醫藥派認為生鮮水果不利於健康，如羅馬學者普林尼（Pliny）說，梨子應曬乾或煮熟了再吃，否則難以消化；十四世紀法國作家尤斯塔奇．德尚（Eustache Deschamp）甚至怪罪水果導致瘟疫，並警告讀者：「只要你想長壽，就該避免接觸水果」！

直到十六世紀，才由貴族率先發起享用水果的風潮，甚至成為上層階級與窮人的界線。水果是貴族或富人才能經常享受的奢侈品，象徵富庶、品味與權力。

當今世界就是盛產水果的伊甸園

現今，由於農業科技、冷藏技術與交通的發達，水果已非上層階級才能享用的奢侈品；我們也已了解水果富含維生素等營養成分，國民健康署更建議，每餐應吃一個拳頭大小份量的水果。歷史上水果從未像現代如此豐富、普及與受重視，即使是古代佛、道教描述的仙境樂土，也往往忽略水果的存在。我們身處水果的黃金時代，當今世界就是盛產水果的伊甸園！

參考書目

網上聖經恢復本，http://www.recoveryversion.com.tw/Style0A/026/bible_menu.php
《桃花源記》，國語文學科中心高中國文學習網，https://cerclearning.tp.edu.tw/classical/datapage/144
(東魏)賈思勰，《齊民要術》，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，https://ctext.org/wiki.pl?if=gb&res=53773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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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宋)張君房，《雲笈七籤》，《卷二十六十洲三島部》，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，https://ctext.org/wiki.pl?if=gb&chapter=834648
《佛說阿彌陀經》，佛陀教育基金會，https://www.budaedu.org/budaedu/buda2_11.php
比爾‧勞斯(Bill Laws)著，王建鎧譯，《改變歷史的50種植物》(台北：積木文化，2014)，頁204-205。
弗羅杭‧柯立葉(Florent Quellier)著，陳蓁美、徐麗松譯，《饞：貪吃的歷史》(台北：馬可孛羅文化，2015)，頁48。
〈從貴族食物到平民營養品，環遊全球的水果世界史〉，故事Story Studio，https://storystudio.tw/article/gushi/fruits-around-the-world